第一章 成为不朽
喂,宁奕,我饿了。
一片安静。
宁奕......我想吃面。
无人回应。
宁奕,我在这守了一个多时辰了......这次偷到的东西,至少也要分我一半吧?
宁奕......宁奕?
蹲在乱葬岗的少女,嘴唇忽然有些干燥。
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,阴风乍起,吹动花儿一样的小白裙,温柔抚摸着少女细腻的小腿。
气氛说不出的诡异。
少女打了个冷颤,缓慢俯下身子,双手扶住地底墓穴入口两侧,她咬了咬牙,深吸一口气,狠下心来,最终探了半颗脑袋进去。
蕴着灵气的晶莹双眼眨了眨。
一片漆黑,什么也看不见。
于是少女颤抖的声音,带上了一点哭腔。
哥......你倒是,回句话啊?
这道声音顺着地底的墓道,随阴风幽幽吹拂而过,一路烟尘乱摇,来回曲折,最终传到了一个少年的耳中。
少年此刻站得笔直,四肢僵硬,一身黑衣被汗打湿,粘在身上,被风吹过,后背一阵酸寒。
宁奕左手举着火折子,目光死死盯着面前近在咫尺,张开血盆大口的玉狮子。
半个身子微微前倾,半条右臂被玉狮子吞下,右手塞在咽喉部位。
一个时辰之前,宁奕觉得自己这一趟发大了。
清白城南的乱葬岗,素来一片荒凉,无人看管。
万万没想到,居然从这头狮子嘴里,拽出了一条大红色的翡翠玉链。
那条玉链现在就半吊在宁奕的胸前,随墓风轻轻摇晃,发出簌簌声响。
宁奕盯着那头狮子,那只紧贴自己,巨大而漆黑的瞳孔,似乎有了一抹异样的光彩。
他死死攥住的右手,被什么咬住了,拔不出来。
宁奕有一种预感。
如果此刻自己怕了,抽手了......
那么自己一定会后悔一辈子。
因为他手里攥着的,是一颗价值连城的隋阳珠。
掌心温热,四周微寒,即便没有拔出来,宁奕也能感知到,这枚珠子并不大,不过一截指头,但恰好与隋阳珠大小贴合。
若是自己能将这枚珠子带出来。
多少钱啊......衣食无忧了啊!
发了啊......宁奕在心底低吼了一声,他翻了一个白眼,毫不畏惧的瞪着眼前的玉狮子,就这么气势如虹抬起头来。
来啊来啊,有种咬死我啊......
一人一狮,彼此对峙。
火折子燃到了尽头,微弱的光焰摇曳扑闪,最终熄灭。
墓底重新回到一片漆黑。
宁奕耳旁传来稀疏的风声,从背后不断拂来。
我就偏不信这个邪......
他松开火折子,任由其坠跌在地,溅起一团乱灰,松开的左手缓慢下移,一寸一寸贴着衣袍,挪向胸口,最终摸到了一个清凉入骨的狭长物事。
像是一枚叶子,别在黑袍内。
这是一只造型古怪的骨笛。
摸到骨笛,宁奕的心底才稍稍放松了些许。
他抬起头来,继续瞪着那头巨大的玉狮子,心头忽然有些发毛。
原本玉狮子的那双铜铃大眼,逐渐变得猩红,眼神徐徐聚焦,最终缓慢盯向自己。
宁奕呸了一声,冷笑道:吓唬谁呢?
头顶的墓穴忽然震动一下。
宁奕眯起双眼,不断有细碎的石屑砸在头顶,噼里啪啦,他咽回准备开口嘲讽的话,左手动作虽然缓慢,到了此时,已经扯出了那枚骨笛,死死捏住。
那头玉狮子的两只大眼已经彻底猩红。
宁奕忽然语气诚恳问候道:一个时辰了,您累不累啊?
玉狮子当然不会回他。
于是一阵沉默。
你要咬就咬,反正我不松手......小爷我凭本事盗的墓,你有本事就把嘴合上咬死我,大不了这条手臂不要了!
宁奕说完之后,大义凛然昂首挺胸,甚至把那半只右臂递地更深了一些。
他脸贴着那只玉狮子,继续探手,骂骂咧咧道:来,咬我,大口的,麻溜的,咬不死我,明天把你家全盗光,连块砖都不给你留。
玉狮子的眼睛似乎怔了怔,喉咙里也传来了愕然的震颤声音,终究死物,不能动弹,如若真的有魂灵存在,恐怕气得不轻,遇到如此无耻之徒,当真要不顾代价的一口咬下。
盗光这里,连一块砖都不留下?
若是知道了那位墓主当年的身份,谁敢说出这种话?
我还有个妹妹,天生道种,天都的珞珈山主亲传弟子,怕不怕?真要咬死我了,等她上了山,珞珈山就把你这块岭全铲平,什么都拆,就你留着,在你头顶盖茅厕!
宁奕瞪着那头玉狮子,道:到时候天天找一堆人在你头上屙屎撒尿......
那头玉狮子终于受不了了,怒目圆瞪,腹部一阵震颤,内里物事滚动,叮叮当当摇晃碰撞的声音传来,宁奕心头一震,原来这家伙肚子里还有东西呢?
少年抬起头,唇角带着嘲讽的笑容,正准备继续开口。
宁奕的笑容忽地僵硬。
他死死攥着的那颗隋阳珠,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破碎声音,接着在剧烈的震颤当中,咔嚓一声,指尖攥在掌心,肉肉相抵。
宁奕愤怒抬起头来,珠子碎裂之后,湿润的气息缭绕翻滚,迅速缠绕右手手臂,漆黑的黑雾如流沙一般瀑散开来,将他包围。
隋阳珠是那些大宗门的修行子弟可遇不可求的宝物,素日携带便有极大的养魂功效,可护道安稳道心,若是捏碎......
便是暴殄天物。
钱,钱啊!
大把的钱没了!
我好烦啊!
宁奕抬起头,目光强硬上挪,骂骂咧咧着与玉狮子对视在一起,怒吼道:你赔我钱啊!
脑海里忽然传来轰的一声。
宁奕瞳孔收缩,脑海像是被千万斤重的锤子,狠狠砸了一下。
所有的思绪,都被砸出了千里之外。
......
......
跌坠下来的时候,似乎溅起了滔天的水花。
宁奕摇摇晃晃站起身子。
视线一片恍惚。
面前是巨大参天的古树,巍峨挺拔,树根支缠盘踞在永恒的国度之上,垂落的长叶纷飞如流火。
古树下匍匐着蜿蜒的河流,河水倒流汇聚,凝成一尊玲珑王座,有模糊的影子高坐在王座之上,看向自己。
一双巨大的眸子张开。
天地震彻。
那道模糊的影子一步一摇,走下王座,单膝在地,目光在水汽当中显得温柔又诚挚。
悠扬的笛声,被远天的战鼓击碎。
飞掠盖过天际的白色骨片,蜂拥成群,如蝗虫过境,汹涌澎湃。
醒过来。
世界安静下来。
有人跪在河面,轻轻道:我们在等您......
成为不朽!
第二章 送你,千万里
“呃,头疼......”
宁奕睁开双眼的时候,视线一片模糊,眼前隐约烟雾缭绕,下意识抓了抓四周,攥到了一角被褥。
这是......家?
他吃力按住额头,四肢酸痛,左右脸颊火辣辣的疼。
一阵无力,重新闭上双眼,努力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清白城。
墓地。
玉狮子......血玉坠链。
隋阳珠。
隋阳珠?
回想起来的宁奕瞬间清醒过来,猛地直起身子。
一个懒洋洋的沙哑声音传入耳中。
“宁奕......你醒啦?”
“睡意朦胧”的少女从宁奕左边爬了起来,她打了个哈欠,揉了揉泛黑的双眼,咕哝道:“哥......我饿了。”
......
......
天蒙蒙亮。
西岭庙多,多在荒郊野外,尤其是清白城一带,这一片据说地底杀孽过重,菩萨以镇杀业,故而修筑了许多佛庙,年岁久远,大多破败。
西岭当中广为流传的禁忌,其中之一,就是留宿清白城菩萨庙。
一人不进庙。
宁奕住在庙里已经有十多年了,打记事开始,他就住在西岭郊外的庙里,一人进庙并不可怕,在这艰难世道上行得多了,才发觉牛鬼神蛇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物,若是真的存在,恐怕还比人心还要友善一些。
至少宁奕一个人住在庙里的时候,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幺蛾子。
捡到丫头之后,为了安全,小心行事,宁奕特地走了十几天的风雪夜路,背着她来到了清水城这处破庙,在这里安顿下来。
在这里安顿了十年。
破庙不大,正堂摆着一尊古老的观音菩萨佛像,后院打扫打扫,能挪出一张床位,一个破桌,一个灶台。
宁奕蹲着身子给灶台下面添火,折碎木枝。
他轻轻嗅着鼻子,正堂飘到后院的烟气徐徐不断。
佛龛里的香火断了许久,就只剩一炷香了,一直舍不得点。
“裴烦,最后一炷香了,准备过两天上路送你回家的时候,求求菩萨多保佑的,你就这么给烧了?”宁奕不断给灶台下面添着柴火,叹了口气。
昨晚清白城郊的事情,大抵回想的差不多了。
自己昏倒之后,多亏丫头机灵,看情况不对,一路把自己拖回来。
那颗隋阳珠看来是没了,血玉链子倒还在,不如隋阳珠值钱,好歹卖了能换个盘缠,到时候去天都的路上不至于饿死。
至于最后脑海里的那个画面,宁奕全当是放屁。
仔细去想,绞尽脑汁,从入墓,到昏倒,每一个细节都回想起来。
宁奕怎么都想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左右脸颊火辣辣,像是被铁蒲扇扇了十几下?
难道清白城外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?
吓得宁奕在心底默默念了几声菩萨保佑。
“宁奕......你昨晚吓人的很,面色苍白,昏迷不醒,左右打了几十个巴掌都没反应。”
端着大碗大口吃面的少女,毫无仪态可言,瞪着双眼,嘴里含着面条咕哝道:“你要是死了,谁给我做饭吃?”
宁奕眼睛瞪大,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脸颊疼得要死。
他没好气端上一碗面,自己匆忙吃了两口,含含糊糊道:“赶紧吃,吃完我们收拾收拾,过两天就走,这地儿不能再待了,我们把链子卖了,换盘缠,我送你回家。”
裴烦忽然不说话了。
宁奕继续吃面。
气氛安静下来。
宁奕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少女,看到她默默放下碗,蹲在床上,抱膝看着自己,接着低下头吃面。
吃了半口面的宁奕忽然又抬起头来看着裴烦。
他指了指面碗,道:“不是喊饿吗......还剩半碗呢,你不吃了?”
裴烦声音沙哑道:“宁奕,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了?”
宁奕一阵语塞。
少女从腰间取出了那枚古令,令上雕着一枚残碎的花瓣,她鼻尖酸涩道:“从西岭到天都,十万八千里远,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链子,卖了以后我们可以过个安稳日子,在清白城买个小屋,不用再偷偷摸摸了......你把它卖了当盘缠,就不怕送我到帝都,到时候发现,这令牌是假的,我的身份是假的,根本就没有什么大隋前三的‘徐叔叔’会来西岭找我,珞珈山更是根本从来就没有我这位弟子......”
“到时候......你会不会丢下我?”
宁奕低下头继续吃面。
少年没有说话。
灶台里的炉火跳动燥烈,火星翻滚。
......
......
宁奕捡到裴烦,是在十年前。
他永远记得西岭大雪纷飞的那一天。
破庙里来了个衣衫破碎的中年男人,抱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女孩儿,那个男人浑身是血,在佛龛里放下了女孩,留下了这枚古令。
宁奕不懂得修行,他不知道天有多高,地有多厚,但他知道,这个男人,比他在清水城见到的那些所谓“修行高人”,要强上太多。
那一日,庙外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那个中年男人踏出菩萨庙门的同时,双袖抬起,剑气倒开,庙内佛像倾塌,庙外大雪瀑散,颗粒分明,倒悬震颤。
剑器开锋,藏袖杀气,不再隐含。
杀伐声音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。
等到一切嘈杂声音散去,直至再无声息,宁奕出门探查了一番,发现方圆十里,冰雪消融,到处是尸体,有和尚的,黑白衣服的,鲜血干涸,早已经死绝。
荒草折腰,生机全无。
如何无论,停留下去,只会招惹祸端,于是宁奕背着昏睡的女孩一路逃离,赶了十天夜路,远离此处。
他心底猜测,那个浑身染血的男人,就是裴烦一直心心念念跟自己提到的大隋前三的“徐叔叔”,但如此惨况......那个姓徐的若是活着,又怎会一天一夜过去,未能归来?
已是凶多吉少。
宁奕记得,刚刚来到这处庙中的时候,重病的女孩极为听话,安静等着,不哭也不闹。
那时候裴烦还不是裴烦,每天安静的像是一个木娃娃,面色苍白,怔然盯着庙外,一句话也不说,一粒米也不吃。
却不知道自己等的那个人,再也不会来了。
在饿了三天之后,女孩接过了宁奕的食物,狼吞虎咽之后,她问宁奕的第一句话是。
“向菩萨许愿,有用吗?”
“有用的......很灵的。”同样年幼的宁奕不忍心,轻声安慰道:“相信我。”
半响之后,小女孩跪在菩萨像前,双手艰难捧香,上半身挺直,瘦削的身躯摇摇欲坠,嘴唇咬出鲜血,仍然目光澄澈,颤抖道:“菩萨,我知道我的爹娘,还有徐叔叔,他们都还活着......他们只是比较忙,把我安放在这儿,总有一天,他们会来接我的,对不对?”
庙里有人留了余香,那时候都被宁奕点了。
菩萨像前香火缭绕,没有声音。
女孩在佛像前跪了一夜,又昏睡了很久。
宁奕听了一夜的琐话。
当时宁奕没有家。
他当时想着,如果自己有家的话,那么一定会好好珍惜。
现在他有了。
搁下碗筷,宁奕拿起一条洗得发白的抹布,动作轻柔替裴烦擦干净嘴角,微笑道:“喏,要笑,要开心,待会买条崭新的衣服,把你送回天都的时候,可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们。”
“别埋怨爹娘没有来找你......”
“西岭这十年过得苦了一点,如果以后天都的人对你不好,那我,那我......那我就接你回来,买大大的房子,送给你,每天给你下多多的面条,再也不会让你饿肚子。”
裴烦破涕为笑,哽咽道:“我才不要吃面条嘞。”
宁奕也笑了。
两个人以额抵额,少年轻声道:“我送你回去,一千里,一万里,再远......你都别担心。”
破庙的阳光洒进来,十四岁的裴烦,头一次笑得如此开心。
她重重嗯了一声。
第三章 天宫地府
西岭比起中州,地处偏远,并不繁华,甚至还有些动乱。
各方势力混杂,中州的大隋王朝插手不及,大雷音寺的和尚,以及道宗的牛鼻子,在这片大地上结缔宗派,以武犯禁的事情屡屡多见。
去当铺典当血玉链子的时候,宁奕长了好几个心眼,拒绝了掌柜代为拍卖的好意,拿了四百两银子走人,若是入阁深聊,这条链子能拍出多少两......宁奕不知道,但在清白城这片荒乱地带,每年埋下的尸骨,宁奕心底大概有数。
哪怕真的能拍出一千两,也与自己无关。
阳光明媚的下午,宁奕领着裴烦,两个人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,之前靠着在清白城里浑水摸鱼,怕惹到惹不起的大人物,宁奕只敢偷些小物事、小玩意儿,去乱葬岗盗墓......纯粹是好几天没“收成”,迫不得已才出的下策。
谁愿意跟那些神神鬼鬼的打交道?
宁奕打小寄居在菩萨庙里,拢共住了十多年,哪怕心底不太相信神鬼之道,仍然存怀敬畏之情。
举头三尺究竟有什么?
宁奕不知道,但他知道自己活得不容易。
能低头时便低头,何必与那些有的没的去较劲?
“四百两,你我一共买了六套衣服,花了一两,给你买了一个发簪,花了半两,吃了一顿好的,半两,零零散散的物事,加上一共花了四两半。”宁奕掰着手指头,愁眉苦脸道:“裴烦,你说一份西岭地图怎么这么贵,竟然卖了十两?我俩是不是被人坑了?”
搂着宁奕胳膊的丫头,换了一身白衣裳,特地花了半两银子买了柄仿制的剑器,配在腰侧,跳跳蹦蹦,格外开心,笑嘻嘻道:“四百两嘛,我们还剩三百多两呀,还有一~大把呢~”
说到“一”的时候,裴烦往前跳了一大步,回过头办了个花猫脸,张牙舞爪,看得出来丫头是真的开心,又在路边摊蹲了下来,笑意盎然的挑选那些小女孩儿家的玩意儿。
宁奕叹了口气,陪她一起蹲下来,看着裴烦挑挑选选,最后把玩着一个红鱼玉佩,爱不释手。
宁奕无奈说道:“我俩总不能走着去,一路雇着车,西岭乱的很,如果还要跟着商队......你又要嫌我唠叨了,你尽管花钱吧,反正半路上,我们这银子要是不够了,我就把你卖了,随便凑点路费,继续回我的破庙过日子。”
裴烦苦着脸将红鱼玉佩“放回去”,那只手搁在半空中,明显在等着某人的开口。
宁奕看着阳光照在裴烦的侧脸,这张脸蛋干净稚嫩,明媚动人,五官舒展,如出水的芙蓉,此刻咬牙蹙眉,着实让人怜惜。
宁奕顿时大为头疼,忍痛道:“买吧买吧。”
裴烦不为所动,仍然一副要放下玉佩的模样,楚楚可怜道:“我怕钱要是不够了,你把我卖了,一个人回西岭。”
宁奕扶额,叹息道:“钱要是不够了,我把我自己卖了,行不行,祖宗?”
裴烦仍然不开心,咕哝道:“那也不要,我要和宁奕在一起!”
摆摊的摊主看着少女半张侧脸,看得怔怔出神,忍不住想要把这玉佩送出去,顺便把眼前吝啬的穷小子教训一顿。
宁奕长叹一声,心想这丫头长大了以后恐怕是个祸国殃民的角色,连忙甩下一小贯铜钱,转身拉着裴烦就走。
少女哎哎哎叫了一路,少年在前面拽着,走过了路摊,才稍稍停歇。
裴烦跳到宁奕面前,双手撑膝,笑颜逐展,嘻嘻道:“宁奕,你真好!”
宁奕没吃这一套,双手捏住裴烦的脸蛋,来回摆弄,看着少女哎呦喊疼的模样,想到东西此时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,他瞥了眼还算鼓囊的腰包,心情大好,笑眯眯更正道:“是有钱真好。”
清白城的城门,嗡然传来彻开声音。
人群汹涌起来。
宁奕眯起双眼,抱着裴烦退了两步。
清白城的街道,让出了一条道路出来。
城门彻开之后,十数匹高大壮硕的白马踩踏露面,马蹄声震得耳朵一阵发聋,骑在高大白马上的人,清一色大白麻袍,那大白麻袍并不十分干净,还有血渍来不及清洗,此刻随风猎猎,遮住这些人的头面,看不清面容。
宁奕面色凝重起来,他背对那些骑乘白马,披着白袍的修行者,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,轻轻嘘了一声,然后张开双臂,轻柔将裴烦搂住。
裴烦怔了怔,没有反抗,抿起嘴唇,眉眼舒展,带着一抹笑意,双手自然的环住了宁奕的腰部,整个人埋在宁奕胸口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人群当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“是‘天宫’的人......他们行事素来高调,可西岭不是他们的地盘啊,他们为何会来清白城?”
“听说清白城外的乱葬岗......有不干净的东西跑出来了,周围靠得近的几大势力,得知消息,应该都会很快抵达清白城。不仅仅有天宫的修行者,还有地府的怪人,中州那边的几座圣山可能也会来。”
“而且我听说,昨晚后半夜,那‘东西’跑出来的时候,天宫已经与‘它’交过手了。看样子......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。”宁奕身旁的那人,环顾一圈,低声皱眉道:“中州的那些人,比大雷音寺和道宗的人来得还要快,说明那‘东西’身上,可能有不小的机缘。”
“机缘?”又有一人琢磨道:“乱葬岗那边向来邪乎......大雷音寺和道宗想撬一块墓地,前后死了七八十个弟子,一个出来的都没,这次会不会?”
城门外又有异动,听起来像是剑鸣,人群重新骚乱起来。
之前那几个人的对话,听得宁奕和裴烦两个人一阵沉默,趁着这个机会,赶紧溜出了清白城的围观人群,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,然后小心翼翼出城。
一路上。
乱葬岗,邪乎,不干净的东西......
这几个字来回搅动着脑海,无形的压力在宁奕心头压着,昨晚的经历像是一块大石,连天宫的那些人都没留住它,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,总不会真的是自己放出来的吧?
心底那股邪乎的感觉越来越重。
一路匆忙赶路,宁奕头皮发麻,低声问道:“裴烦,你下来接我的时候,看到什么异象了没?”
被宁奕拎着一路小跑的少女,面色有些惘然,嘀咕道:“没啊,墓地里空空的,又黑灯瞎火,什么都看不到,我背着你爬上去,又拖着你走了一截,最后快要离开了,才听到乱葬岗那边有古怪的声音......”
宁奕心里算是短暂的舒了一口气,他一阵后怕,低声喃喃道:“幸亏咱俩命大,要是你再慢上一些,遇到天宫的,遇到那不干净的东西,估计我们都要玩完。”
到了观音庙,宁奕仍然心神不宁,裴烦倒是老神在在,风雨不动安如山,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塞着红枣,咕哝道:“你是在担心妖物缠身吗......那玩意儿出来了,跟天宫的人打了一架,估计也没讨到什么好处,要找也找天宫那帮子人报仇,找也找不上我们,再说了,我们把它放出来,它找上门也要感谢我们才是。”
宁奕深吸一口气,揉了揉眉心。
他看着自己的右手,自己没有跟裴烦说“隋阳珠”的事情,那颗珠子碎在了自己的手里,从那之后,阴霾不散的感觉就已经缠绕在自己心头。
宁奕左右环顾一圈,咬牙道:“这是菩萨庙,我就不相信,你还敢在菩萨面前造次?”
裴烦坐在床头,看着少年解开了大大的包裹,开始一样一样的往外面取物事。
西岭邪乎,在清白城的时候,宁奕买了一大堆的防身之物。
罐装的黑狗血,淅淅沥沥洒在地上,一柄桃木剑,高高悬在庙前,随风摇晃。
裴烦目瞪口呆。
宁奕摇头晃脑转了三圈,又取出一串大蒜,挂在床头。
裴烦相当嫌弃的拎起大蒜,皱起好看的眉头,捂住鼻子道:“宁奕!你什么时候买的?”
宁奕斜睨着丫头,接过大蒜,掰开一半,深深吸了一口,忍住憋气道:“小心驶得万年船,明儿我们就走了,今晚那妖物要是敢找上门来,我就让它见识一下什么叫丧心病狂。”
裴烦看着宁奕走走停停,将破庙上下里外都布置了一番,最后仍然不放心,掏出行囊里买的“盘龙大香”,相当心疼的点燃,插在菩萨像前,香炉里的烟气氤氲散开,宁奕认认真真双手合十,一阵轻语,盯着菩萨像看了许久,然后将两瓣大蒜也插在了香炉里......
庙里的气味变得十分古怪。
做完这些,已是天黑,两人随便应付了一些吃食。
宁奕重新巡视一番,心底那股不安的念头散了七七八八,只有稍许,心安理得把裴烦推向床内边,道:“忍一忍,就只有今晚一晚,天亮我们就走。”
裴烦捏着鼻子,万分不情愿,还是跟宁奕挤在一张小破床上。
做了万全打算的宁奕睁着双眼,盯着挂在自己床头的那串大蒜,准备今晚熬一熬,就这么过去。
奈何眼皮犹如吊坠千斤,双眼缓慢合拢,脑海里困意缓缓袭来。